陈安

鸽子(无差 已完结 BE 私设不上升)

笃笃。

他敲了两下门,没人应。

“不好意思——我进来了哦?”

汪东城跨步推门,霎时扑起来一层灰,颗粒在半空飞舞,他咳得飙泪,抓出兜里的气喘喷剂服食,才堪堪好转。

他仰头看了看,光是走廊的灯就足以证明这是有钱人家,而自己的鼻塞重感冒还没转好,就被老板叫来照顾残疾人。对比之下也太凄凉。

他穿过门廊向内走:“您好,有人吗?”

没人应。

他掀开门帘,左右张望:“请问有人——”

回身时吓一跳:角落不知何时现出一个人。约莫二十岁,坐在轮椅里,眼神阴鸷,面色苍白。

这应该就是那个“就是脾气太坏”的照顾对象了。

汪东城挤出一贯笑容:“您好…我是您伯父雇来照顾您起居的,我叫汪…”

“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敲门吗?”

少年清秀的脸瘦到凹陷,声音清冷又虚弱。

“我敲了两下,没人应…”

“没人应也进来,跟入室抢劫有什么区别?”

汪东城语塞。“…我以后不会了。”

“没有以后了,你现在就滚。”

汪东城进退两难,偏头看到脏乱的餐桌:“我先打扫卫生。”

“说了叫你滚,你听不懂人话吗?”

汪东城想起老板对少年的形容——没有理他。

餐桌上堆了摊用过的餐具,有的食物已经变质了,汪东城庆幸自己鼻塞,什么也闻不到。地上太过杂乱,他挑了块干净地方蹲下收拾。

“叫你滚!你想我报警吗?”

汪东城有些无奈:“你身体也不方便,这里这么乱,我先收拾好再走,你也舒服些。”

他心想,真是少爷脾气,被人照顾着也要生气。

少年沉默下来,咬紧牙周的肉,双肩微颤。

许多一次性餐盘,有几根油画棒散落其中,只是没见画作。汪东城拿起画棒,回身张望几次,见少年尚算平静,便想打开话题:

“你也喜欢画画吗?”

少年没有应声。他的左手用毛巾搭着,手又搭在轮椅上。僵持许久,他叹了口气,缓缓把轮椅移到沙发前。

他仰起头,下巴高高也扬起来,眼底青黑。“电视。”

“嗯?”汪东城问:“你要看电视吗?”

他找了个遍,终于在沙发角落找到遥控器,拍掉上面的灰,递给少年。

少年恨恨刮他一眼,那样子简直是要杀人。

——啊!这臭脾气!

不过汪东城承认。相较这工作的薪资,少年的脾气还是可以忍的,何况他还在炎中鼎的工地打工——跑是不太好的。

他把电视打开:“你要看哪个台?”

“直接打开就好了。”少年好像一句话不骂人就不完整:“废话真多。”

他的手静静放在扶手两旁,左手不知为何,搭着几条厚毛巾,汪东城以为他冷,近一步,少年却往后缩:“你干什么?”

“冷吗?毛毯在卧室吗,我可以去找一下吗?”

他谨记着进门时候的教训:有事先请示。

少年颓丧地皱起脸。“不冷,你不要管我。”

电视亮起来,他转头去看,绿茵场上四处奔跑的运动员展现着人类活力和生命力的极限。汪东城本想试探着问他要不要换台,却发现少年看得非常认真,于是放下心:

“那你先看电视喔,我收拾会儿就去做饭。”

汪东城半蹲着,桌上有块陈年老垢,怎么也擦不净。他反复处理着,颇觉无聊,开始没话找话:

“你今年多大啊?”“关你屁事。”

“我叫汪东城。”“哦。”

“我在你伯父的工地打工。”“他不是我伯父。他跟我没关系。”少年皱着眉:“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话?很吵。”

汪东城安静片刻,又回归本性:

“我叫汪东城,今年二十四岁,处女座,O型血。”

“…游泳队吉他社?”少年白他一眼:“你有病吧!”

汪东城笑了——他也看过《蓝色大门》。这微不足道的共同点让他找到点乐趣,看着少年年轻又苍白的脸,他问:

“你应该比我小一点吧?”

少年不理他。眼睛来回盯着运动员的跑向。

汪东城总算把那块污垢擦去,松了口气:“对了,你应该也姓炎吧?这个姓还蛮…”

“我不姓炎!”少年大叫。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冲汪东城吼:“你就不可以把嘴巴闭上吗?”

汪东城噤声。

他洗了抹布,又去擦窗户,客厅里有个很高的壁柜,柜门是可视的玻璃,灰蒙蒙的,一看就有日子没打扫了。隐约看见里面有几座奖杯和一叠奖状。

他打开柜门准备擦灰,刚伸手去拿奖杯,就听到一声呵斥:“你干什么!”

少年用右手艰难地把轮椅推过来,汪东城赫然看见奖杯上的一行字:全国中学生花滑二等奖。

少年的脸上写满了不忿。

“他们叫你来就是做饭的,你干嘛碰我的东西!不知道做人基本的礼貌吗?还是你以为你来了我家就是主人了?或是觉得我残废所以好欺负?”

少年噼里啪啦一大堆话,汪东城避无可避,只好说:“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我怪错人了一样!说了对不起,错就没发生吗?!”

“…对…”

少年一听这字就怒目而视,汪东城却语调一转:“——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换少年沉默。

“我不饿。”他梗直脖子,肚子却恰逢其时响起来。——“咕。”

他的脸红到耳根,汪东城努力憋,还是破功。

“你笑屁啊!”

“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汪东城指了指厨房,半分钟后他的声音传来:“冰箱里有虾和白菜,先吃海鲜粥填下肚子,好吗?”

吴庚霖盯着自己手上的厚毛巾,又看一眼自己的腿。

他的视线在壁柜和电视之间游移,仰起头,闭着眼深深叹一口气:“随便吧!”

“诶?厨房怎么没有水果刀啊…”

汪东城只好拿菜刀挑虾线,他听到少年催他:“你快点啊!”声音里满是迫切,甚至有些颤抖了。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粥煮好端出来,汪东城蹲下身,把粥放在轮椅的搁板上。

少年和他四目相对良久,汪东城才猛地意识到什么,懊恼又歉疚的样子让吴庚霖看得异常烦躁。

他舀了一勺粥,让少年张嘴,少年乖乖听话,低头吃了一口,汪东城问:“好吃吗?我闻不到,不知道好不好吃…”

少年恍然:“原来你闻不到。”

汪东城说:“没有人打扫,屋子应该很难闻吧,辛苦你了。”

“……吴庚霖。”

“啊?”

“我的名字。”吴庚霖说:“挺好吃的,应该是这辈子最难忘的一顿了吧…”他说着居然笑了起来,汪东城这才注意到他生得非常漂亮,笑起来容光焕发的样子格外迷人。他凑过去:“你确定没有说反话?”

“少啰嗦了,给颜色就开染坊。”

汪东城抬起碗,一勺一勺地喂,吴庚霖一口一口吃下去。极慢,极庄重,他鼻梁的弧度恰到好处,睫毛轻轻颤抖,像翩跹的蝴蝶。

汪东城注意到他苍白的面色,皱眉:“你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吴庚霖没说话。粥很快见底,汪东城站起来:“我再去盛一碗。”他刚站起身,就注意到吴庚霖左手手腕上的深色毛巾。好像有些变色。

是那种,沾湿后的颜色。

吴庚霖面色一变,往后缩了下,汪东城伸出手去,手缓缓迫近,碰了下那毛巾。

满指头的血。

汪东城抓住轮椅的扶手:“你的手怎么了?”

“不关你事。”吴庚霖想逃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汪东城把他的身子正过来,屏住呼吸拆开毛巾。吴庚霖大叫:“你干什么!

“不许动!不许动!滚啊!你住手!别管我,别管我!…我求你了…别看,别看了…别管…”

毛巾被撤下来,汪东城看到那手腕上触目惊心、深深浅浅的割痕。有些已经愈合,更多的却是新的,最深的已经见骨。还在淌血。

他眼前一黑,伸手去掏手机。

“你干什么?别给医院打电话!别打…只要你别打电话你要什么都可以…”吴庚霖开始哀求:“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只要我这次成功了就好了,真的!我银行卡就在卧室,密码也写好了放在桌子上。你就当没来过,好吗?”

汪东城深深看他一眼,他拿着手机,小臂微颤,没有迟疑地拨通119:“喂,你好,这里是XX路X街…”

病房外,炎中鼎挂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汪东城终于找到机会冲上去:“老板…庚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庚霖?他又跟你说他叫吴庚霖?”炎中鼎锁着眉头:“他得的绝症。不传染,就是手脚不方便。这个病三年到五年就会死…”

忽然,炎中鼎盯着汪东城的眼睛:“他已经病了第三年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到他,到他——你应该懂我什么意思——我可以花钱让你考上一级建造师。”

“老板,不是这个问题…他的病真的治不好吗?”

“治不好?治得好?都说是治不好,不过就算治得好他也不愿去治!我说来不怕你难听,在他身上我是花了多少钱,他从来就没给过好脸子,你去照顾他也是看到了吧,三年!赶跑了起码一百个人!”炎中鼎下意识想吸一口烟,发现这是医院,抬起的手又放下去:“虽然他确实也造孽,但是那个样子真的是…哎,我当年就说莫让林生娶那个疯婆娘!”

汪东城似懂非懂,炎中鼎摇摇头:“你想好没有?”

“我可以照顾他,至于建造师,还是我自己努力就好了,谢谢老板!”

“哎,你这个娃娃,有出息!”

吴庚霖躺在病床上,看着除了白什么也没有的病房发呆。他垂下眸,手尚能动弹,只是需要很用力,整个手臂被白色纱布裹着,看得直教人丧气。

汪东城垂头走进来。

他看到汪东城立马刮了一个惊天大白眼:“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手还痛不痛?”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那就不要原谅我,记得久一点吧!”汪东城躺在隔壁空床上,微抬起头朝着吴庚霖说。“你要是很快死了,那就太丢人了。”

“有什么丢人的?死不成才丢人!”吴庚霖咬牙切齿:“每次被救回来别人都当我是疯子!”

“你都想死了,干嘛在意别人怎么想啊…”

“哼,你说得对。”吴庚霖愤愤:“那个护士,上次也是她,这次她遇到我居然对我笑!她凭什么嘲笑我!”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嘲笑你啊。”

“我就是知道!”

汪东城突然把头埋在被子里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幼稚。”

“什么幼稚?你这老男人凭什么说我幼稚,你老一点很了不起吗?”

“那你多少岁?”

吴庚霖横着脖子,哼一声:“我十九岁了!”

“哈哈哈哈哈哈十九岁…”汪东城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小朋友,你才十九岁,你知道什么?你有喜欢的人吗?跟人接过吻吗?破处了吗?”

吴庚霖被这一连串问题气得脖子都红了:“关你屁事!”

“既然要记恨我,起码也要跟我势均力敌吧,要是说出去让人知道汪东城认识个小毛孩子,因为处处比不过他气到割腕自尽,真是笑掉大牙了。”

“我呸!你哪里比得过我!你就是个打工的!”

“打工的也是自给自足好不好?你会什么?”

“我会弹钢琴!”吴庚霖吼完,眼神忽然黯淡下去,小声说:“我以前会弹钢琴…我还会拉提琴、花滑、会踢足球、滑滑板。

“可我现在却连坐起来都做不到…”

“就没有能做到的事了吗?”

“我全身除了手和脑袋以外都动不了了!我还能做什么!”吴庚霖的眼泪在眼眶里聚积:“都怪你!本来手还可以动,还可以趁早死的,要是以后手也不能动了,就只能窒息而死了…”

汪东城沉默着,身子抖了一下。他想到自己哮喘时的经历,由衷为吴庚霖难过。可他还是决定这样说:“你仔细想想,真的没有可以做的事了吗?就比如——你骂人不是挺厉害的吗?”

“我呸!给我滚!你烦死了!”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这个事情。你说你以前喜欢钢琴,那应该也不讨厌音乐吧,唱歌怎么样?”

炎中鼎很惊讶,自己颓丧了两年多的侄子居然开始出门活动了。

虽然他会在出门前要求汪东城帮他戴好口罩盖上羽绒服的帽子,但学声乐的时候,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去外面跟别人一起学。他说:“汪东城你等着看吧,我从小学什么都很快,你看,我肯定比他们厉害。”

他说得对,弦乐的基础让他有着极高的音准,老师经常表扬他,然后——要求他:“可以给大家示范一下吗?”

“不可以。”

他总是戴着帽子,只把嘴露出来,一旦唱完就马上缩回角落,只留自己一个小小的空间。他虽然在勇敢开拓自己的世界,但是手的功能却毫不留情地逐渐丧失。

有天课间休息,他很想上厕所,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没有力气,他转身,汪东城却不在——去买早餐了。吴庚霖憋得难受又耻于开口,沉默地坐着,无法动弹,旁边的男同学在抛接橘子,悠闲地吹着口哨,他听到那口哨声,居然一下没忍住——尿失禁了。

汪东城事后给他道歉、哄劝,他死活也不愿再去上课,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真的需要担忧这个问题了:手没有力气的时候,裤子脱不下来,就只能有一个方法——

显然汪东城也想到了这个方法,他心里恳求汪东城不要那么做,汪东城也不想,可是最后,他没有办法——拿着一袋成人纸尿裤回来了。

吴庚霖的脸涨得很红,他大叫:“我不用这个!你给我用这个我就去死!!”

汪东城摸摸他的脑袋:“我们只是用来预防,好吗?平时你只要叫我就好了。”

叫他——吴庚霖想起来,上次叫汪东城的结果就是,对方把他抱在怀里,扶着他那个家伙给他催尿,吴庚霖面红耳赤,嘟哝着:真是活不下去了!

真是活不下去了!如果真要二选一,他宁愿选纸尿裤!

最后,他妥协了。汪东城没有换尿布的经验,把吴庚霖裤子脱掉让他躺在床上,忙活半天才终于给他穿上。他畅快地呼一口气,下意识拍了下吴庚霖的屁股,而后讪讪地收回手。

吴庚霖的脸红到耳根,他骂:“你他妈能不能快把我裤子穿上?”

对吴庚霖的身体,汪东城其实是习以为常了,在吴庚霖手的功能也出问题以后,炎中鼎就让他别去工地了,所以他现在全职照看着吴庚霖。

第一次给他洗澡的时候,他指腹上的厚茧显然让这位少爷非常不满,皱着眉说:“你的手好糙,为什么要去工地呢?为什么没读书了?”

汪东城说,自己爸爸走得早,身上欠了很多债,妈妈又丧失工作能力,只好辍学先挣钱。

“你看,那时候你要是让我死了,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吴庚霖在暗示那时候他那张银行卡,里面可有一大笔钱呢!

可是他不知道,汪东城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好,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吴庚霖救下来。

其实刚来照顾他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对自己的人生麻木了,一直看不到尽头,逆来顺受。可是认识吴庚霖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开始主动去做一些事情,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吴庚霖很吃力地把手从水里抬起来,抓住汪东城的食指,认真地看着他:“等我死了,你就回学校念书,好吗?”

汪东城皱眉:“我不去。你不会死的。”

他很执着地拽一下他的手指头:“万一呢?你答应我,好不好?”

汪东城握住他的手,很沉重地点一下头。

吴庚霖说:“我小时候在美国念书,后来回台湾,一直念到十七岁,准备高考。有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刚站起来腿马上软了,直直摔在地上。那以后就不能去学校了,可是我还是很想读大学的。做梦都会梦见。”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读。”

“好啊,我觉得我能考上台大,那时候大家都知道我考得上。”

“那我要努力念书…”

吴庚霖哈哈地笑,他们两个人的心里都想着:如果是真的该多好!

春天到了,汪东城带吴庚霖出门,他们看见自由广场上有很多鸽子飞来飞去,吴庚霖看着这些自由的鸟,模仿它们的声音,想把它们引过来。鸽子无动于衷。

汪东城握着一把从路边阿伯那里买的杂粮,手放在吴庚霖身边,很快,鸽子陆续飞过来,停在汪东城手上。吴庚霖侧眸看着它们,近距离看到它们有光泽的羽毛,有力的翅膀,他的眼睛盯着其中一只,视线也随之飞动,最后那只鸽子飞到高高的天际,再也看不到了。

他低下头的时候——一定是被太阳照到了——他的眼眶里含着泪。

冬天的时候,炎亚纶过上自己的二十岁生日了。

上一个生日的时候,他还不认识汪东城。可是这个生日,他却和汪东城在一起过。他很开心。

他闭着眼睛对蜡烛许愿,悄悄透露一下,不要上帝看见咯:他希望汪东城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开开心心。他希望自己下辈子成为一只鸽子,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他希望自己能够活久一点——哎,这是不是太贪心呢?那,后两个愿望可以稍微搁置的——他这么想着,嘴唇上忽然一片温热,他睁开眼,汪东城的脸近在迟尺,他的心狂烈地跳动起来,疯狂压抑自己的眼泪。

如果说一分钟前,他还只希望第一个愿望实现的话,那他现在显然有点贪心了:他希望第三个愿望也实现。这样就可以陪汪东城久一点,再久一点。

没准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呢?别灰心呀!

当天晚上,汪东城在给他换裤子的时候,俯在他身上,轻轻啄了下他的耳根。“你记不记得我之前问你,有没有跟人接过吻…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你不一定会喜欢,可能——”

汪东城亲吻他,从嘴到胸膛,再一路向下,最后他握着他的重点部位,那只略粗糙的手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汪东城从来没有给别人做过这件事,他甚至一直认为他喜欢女生,可是在吴庚霖面前,他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女生…只是想这么做,不管别人怎么定义它。

那天晚上吴庚霖在他手里出来好多次,他把痕迹舔净,在想坐到他身上时,吴庚霖叫住他:“你会不会痛?”

汪东城说:“我不知道。”

“如果你痛的话就不要了。”

“我知道。”汪东城还是逞能了,的确很痛,可是当吴庚霖在他身体里释放出来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真实地生活在这个有血有肉的人间。而他的爱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们的关系是互相的。客观地讲,每次对汪东城来说都是很累的,可是他并不觉得累。一方面他从欲望中感到巨大的幸福,另一方面,他宣泄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焦虑。只要对方还在他怀里,只要他们还水乳交融,死亡就总不会找上门来…汪东城用这样的想法麻痹自己,可是他逐渐发现,吴庚霖连说话也很费劲了。

“我爸妈出车祸走的时候,留下一笔钱,我伯父也不知道,他可能在找,但是我原本是想捐出去的,现在我也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

他每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汪东城心如刀绞,抓着他的手,“炎家的基因不好,我爷爷、三伯父,都有这个病。所以我一直讨厌炎家,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血脉…我原来的名字叫炎亚纶。我爸爸叫炎林生,妈妈叫吴卓代。所以他们走以后,我给自己起名吴庚霖。

“我妈妈有狂躁症,炎中鼎坚持,我爸爸之所以死,就是因为我妈妈和我爸爸在开车的时候吵架…可是我不相信。我死以后要问一问我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儿子先丢下了呢?

“我想,等我走了,你给我寄一张照片过去,我跟我爸爸妈妈介绍一下。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我没有什么惦记的人,如果死掉真的有灵魂的话,我会附身在鸽子身上吧。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没有开心…”他笑着,可已经看不出他在笑了,只有他的眼神透露了一点讯息。“你一定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如果我发现你很早就下来,那我就自己跑去投胎,绝不等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气倒还像十九岁,那么桀骜不驯,那么尖锐,又那么脆弱…

次年春,小雨,宜丧葬。

在连续三天的抢救后,吴庚霖因呼吸衰竭去世。

后记:

人们总看见那个中年男人。从美国飞回来,飞到台北,到自由广场,在广场上喂鸽子,在每一年的春天。

END

“Dicen que por las noches

他们说,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

Nomas se le iba en puro llorar'

他总在哭

Dicen que no comia'

他们说他什么都不吃

Nomas se le iba en puro tomar'

总是抱着那坛醉生梦死

Juran que el mismo cielo

所有人都曾见到过他哭

Se estremecia al oir su llanto

他们发誓,那是他们此生听过的最悲伤的哭声Cucurrucucu... paloma'

咕咕咕咕咕,无脚的鸟啊

Cucurrucucu... no llores'

咕咕咕咕咕,就不要悲伤吧

Las piedras jamas' Paloma

无脚的鸟啊,石头怎知什么是爱

Ique van a saber de amores!

你就不要再悲伤了吧”

       ——《春光乍泄》插曲

           Caetano Veloso 《Cucurrucucu Palo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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